34 琴娘_正史二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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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琴娘

  蜜城东的清淮水接鸭川,北行可入京。

  五月五,昭阳京聚贤楼盛会,盛会过后就是春闱,因而每年此时,东南三州的考生大多会来洪洲的码头搭船上京赶考。

  那天住客栈带女儿的瘦竹竿考生名叫张河山,家境也还不错,今年过了州试,此番是到京城尝试一次,只要排名能入京榜,也就是三千内,回乡就能谋个不错的职位,说起来也是去过京城,见过世面的,即便是不谋公差给私户人家做西席,束脩也比没参加过京考的西席多。

  所谓投入与回报,张河山的家境属于温饱后尚能存些余钱那种,自己这边和妻族都无助力,以后过怎样的日子都要靠他自己谋算。于是,他算了笔账后,毅然决然带着家中存银和长女上京赶考来了。

  女儿张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家里唯一从他姓的孩子,张河山平日里待她自然偏心些。因而张唐多少有些天真,不懂父亲的忧愁,她嘴馋,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想吃,张河山心想,让女儿尝个鲜,见识过了,以后自然不会这么馋嘴了,于是只要张唐要,张河山都会买一个给她吃。

  张唐没心没肺,吃完就睡。每晚,张河山要把钱两翻出来再清点一遍,根据所余钱数考虑到京后住什么店吃什么饭。

  清点完,他都会忍不住轻轻在呼呼大睡的女儿身上拍一下:“年纪不大,吃得倒多。”

  为了省银子,他带着女儿离开客栈,和人合用一辆车,赶到船票便宜的蜜城码头坐船。

  一份价钱一分货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蜜城码头的船票便宜,载客的船自然要破旧一些,船上的客来历背景自然也复杂些,乞丐小偷皮条客穷学生,什么都有。

  当然,从蜜城码头入鸭川上京,还要经过一处险隘,险隘不是说水险难走,而是指人险。

  这人险,指的就是劫船。

  留财不留头,保财不保命。

  不过此事也是碰运气,不会次次都险。三月底上京赶考,算是早的,并不是高峰期,对于劫船的江鬼来说,也是淡季生意,劫一次刮不了多少油水。因而现在从蜜城码头坐船上京,碰到劫船的可能性非常小。

  正因如此,张河山才敢带着女儿由此登船。于他来看,风险无非就是同行的船客偷钱。他警惕着,只要熬过一天一夜,等船入朔州水域,下了船走陆路入京,就再也不用担心钱财的安危问题。

  这日清晨,张河山带着女儿,捂着钱袋子登了船,上船的人多,前推后拥,前面乌压压一片全是后脑勺,张河山伸着脖子看前面还有多少距离,不想目光一错,见到个熟人。

  船头站着一年轻男子,束着发,赤色短打。衣裳大一圈,袖长,挽起来,露着手腕,此刻那双白皙的手正扶着船舷,向远处张望,脸上那双出众的眼底下,是熟悉的两弯朱红倒月牙。

  细皮嫩肉,一瞧就是没受过苦。

  张河山记得,他前几日在客栈大堂听了两耳朵,知道了这人是云州来的,要往京城去,叫什么京,无姓。

  张唐顺着张河山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大叫起来:“爹,是思归楼的那个小相公!”

  众人纷纷看过去,皆是掂量货价的眼神。

  张河山立马呵斥道:“闭上嘴!什么都不知道就瞎嚷嚷,那地方是你能说的吗?!不嫌丢人。”

  张唐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不该在人前说出的地方,立刻捂住嘴,满脸羞红。

  拾京闻声望了一眼,见到熟脸,点了点头,又继续望着浑浊泛青的河面出神。

  身上的衣服是去看病时,药堂的老郎中给的。老郎中还唠叨了好多东西,什么危之险之,他没听懂,只记得他说蜜城码头可到京城去,速度比亮山一道快很多。

  于是拾京退了房,只身一人摸到了蜜城,此刻登上船,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但依旧茫然。

  到京城后呢?他该从哪里找父亲的家人?又要靠什么买卖赚钱?

  他问过客栈的人,客人也有,老板伙计也有,他们全都说,以前靠什么活,以后还靠这个就好。

  客栈老板还说:“莫愁,朝廷虽把思归楼一个个查禁了,但暗坊茶楼找一个进去,生意他们还是做的。小相公生的好,又是云州人,云州人美性烈够味可是出了名的,大可放心,自古京城那些达官显贵都爱云州那口,你要是到了京城自然不会少赚。”

  拾京云里雾里,虽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却本能从表情语气中看出不对的地方。

  他把话给药堂的郎中讲了一遍,老郎中抬起眼皮问道:“那你是吗?”

  “是什么?”

  老郎中见他反应,知他不是,立刻吹胡子瞪眼:“一群长舌混账!思归楼那能是好地方吗?以后遇上有人叫你小相公,直接上前给他们俩嘴巴子。还有,你不是楼里来的就把头发给扎起来,把脸上的胭脂洗干净!”

  “洗不掉。”拾京摇头,“这是凤花汁,水洗不掉,只能等它被风雨慢慢侵蚀掉颜色。”

  老郎中诧异道:“谁给你涂的?!好端端的人家谁会把儿子脸上涂上这劳什子!”

  拾京:“……我们族人都涂。”

  “你们族?你哪个族的?”

  “苍族。”

  “苍族是哪个族?”老郎中道,“我怎么没听过?你们族在云州东还是云州西?”

  拾京震惊。

  原来外面的人,连听都未听过苍族。

  云州中西部多巫族,老郎中听到苍族这个名字,又是云州的,猜测拾京可能是某个巫族部落里出来的人。

  可苍族所在地是云州东还是西,拾京也不知道。

  连苍族是云州的,也是叶老板告诉他的。

  和南柳一起时,他问的最多的是昭阳京的事,南柳答的也是昭阳京的事,从未跟他讲过其他地方,她倒是说过,到京城后会给他看大同十三州的舆图。

  她说过,回京后,会带他去无名山,带他赏花,带他去聚贤楼观盛会,观诗会,还要给他看舆图,告诉他,他走了有多远。

  想起这些,拾京微微垂眼,心中带着些酸涩和委屈:“骗人。”

  老郎中说:“云州较大的巫族有十几个,大一点的我都能叫出名字来。剩下的小部落估计能有五十多个,这我就叫不上名来了。其实你到外头来,不管你是什么苍族素族还是黛族,跟人介绍时,也都一个族,巫族。”

  不管他们给自己起什么名字,巫族还是巫族,代表着落后迷信闭塞又神秘的巫族。

  老郎中送他了件衣服,絮絮叨叨说这衣服比他身上的正经些,像是干活的人,能减少误会,又让他把头发好好束起,最好找修发匠修剪长度。

  拾京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找到郎中说的修发匠,只好先将头发束好登了船。

  可他还是不知,为何别人称他小相公是不好的,也不知道思归楼为何不能说。

  拾京观察着上船的人,渐渐知道了上船后,是要到船里头去占张床铺。

  船舱漆黑,潮湿的霉味和人们的汗臭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

  拾京退后几步,又见不少人躺在舱外的船板上,身边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这些船客就这么露着肚皮光着膀子闭上眼睡了。

  拾京站在甲板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余光瞥见一团小小的白色东西飞过来,他伸手接了,发现是米团。

  “小相公看这儿。”

  拾京听到这个称呼,想起郎中的话,不高兴地抬眼看去,竟然是前些天遇到的那个背着长长的碎花蓝布包的女乞丐。

  “不要愣着,要么进舱里抢张床铺,要么就过来找块儿地躺下占住,你再愣一会儿,等人满了,你就站着去昭阳吧!”

  拾京听不明白为什么要躺下来,也不明白什么叫占,但既然他什么都不懂,那就跟着懂的来。

  拾京走过去,把米团还给那个女乞丐,自己坐在了旁边的甲板上。

  女乞丐无奈笑道:“你把米团子还回来做什么,不能吃了。”她看也没看,手一抬,把米团扔进了河水中。

  “挺好,挺聪明。没去挤舱里头的床铺子。等船开起来,晕船呕吐的方便的,能把人熏死。”女

  乞丐把长条形碎花蓝包放在身前的地上,隔出好大一块空地,自己悠悠坐在里面。

  这会儿人上来的多了,有人嚷嚷:“喂,那边那个琴娘,你挪挪琴,腾个地!”

  女乞闭上一只眼,慢声道:“对不住,我琴就这么长,挪不了,您上边儿去吧!”

  琴娘不是个善茬,拾京也能琢磨出几分,谨慎地不和她搭话。

  但嘴长人身上,他管不了琴娘开口。

  琴娘问:“到京城去追负心人?”

  拾京冷冷道:“何为负心人?”

  琴娘原本想,这小子傻的连话都听不明白也敢一个人朝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真是勇气可嘉,然睁开一只眼瞧见拾京的表情,忽然又觉,这小子不是不懂,而像是怀着几分怨气反问她。

  琴娘笑道:“负心人什么样,你最清楚。”

  拾京淡淡看她一眼,道:“误会没说清,错在于我,并非她负心,她只是生气。”

  琴娘一呆,大笑三声:“我竟也会看走眼!”

  琴娘平静下来,说道:“慧藏心中,你倒是狡猾。原以为你是块木头,没想到竟是块藏玉的顽石。”

  拾京听不明白,索性继续出神琢磨着一千零一种南柳不辞而别的可能。

  他这些天,除了吃与睡,就是琢磨这事,渐渐琢磨出想不通的地方。

  再怎么说也是相处了近一月的人,他细细回想,认为南柳不像旁人说的,是抛弃自己不要,一个人逃回京城的人。

  拾京有怨,也有突然失去引路人的惶惶不安,但最多的是疑惑。

  因而,他坐上到京城的船,一来是上京寻亲,二来,就是到京城找到南柳,解开迷惑,要个答案。

  船上横七竖八躺着形形□□的船客,脸上裹脂粉的眼神飘忽一直往人行李上瞟的,还有背刀的,拿火铳的光膀子大汉。

  船摇摇晃晃离港,开出去没多久,拾京就不行了。

  他头昏的要命,坐都坐不稳,随着船晃着。

  琴娘伸手拉他,却被他迅速躲了过去。

  琴娘好笑道:“美人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我要是有儿子,儿子比你还大,我能占你便宜吗?”

  话虽这么说,却依然是轻飘飘的玩笑语气。

  拾京又离她远了些,站起来扶着船舷,脸色发白地凝视着荡悠悠的河水,似是要吐。

  他旁边的船客立刻挪了身子,躺了个大字型姿势,占了他的地儿。

  拾京顾不上护自己被侵占的地方,他紧锁着眉,身体里翻江倒海,被船晃地发昏。

  睁开眼,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晃,闭上眼,一片漆黑中愈加凸显那种令人恶心的晃动。

  琴娘道:“美人儿你来,你过来我有法子治晕船。”

  拾京不动。

  琴娘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个刺猬似的!老娘心情好要帮你,你少给我拿架子,过来!”

  她站起来,拽着拾京走过来,又对那个占位的人说:“要不要我再借你两只手,你把皇上的龙椅也占了啊?!”

  那人闭眼假寐,满脸羞红,装作翻身的样子把刚刚占的位置让了出来。

  “坐下!”琴娘嗔怒道,“你是怕我调戏你还是占你便宜?!”

  拾京晕的不行,忍着恶心说:“你别碰我……”

  “我碰你哪儿了?!”琴娘没好气道,“好不容易发慈悲帮个人,你看你什么反应,倒显得我是图你色似的。你仔细看看老娘,是缺人的样子吗?!”

  好不容易在一群灰老鼠里瞧见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白兔,想着世事艰难,遇上是缘,能帮就帮一把,没想到这白兔有脾气还浑身披刺。

  拾京不情愿道:“不要叫我……美人。”

  “……”琴娘无话。

  这确实是她嘴贱的问题。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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