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第九章——孤独的城_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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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城》第九章——孤独的城

  安梵澄和十来个自愿跟从他的年轻人,背着锄头铁锹,举着一面佛门的旗帜,准备离开北平城前往南口战场,去埋葬那里无人收殓的我军将士。

  城门下,他遇到了月棠:“铮然死了。我在电台里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死在南口了。”

  沙沙的电磁噪音,雨声蚕食一般地响着。长如河流的名单里,“李铮然”三个字,让那个黄昏在月棠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灰色的沙漠。

  月棠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安梵澄是她和铮然共同的亲人,只有对着他,她才能把满腔催肝裂胆的悲伤倾吐出来。

  安梵澄双手合十,垂首念了一句佛号。

  “我要和您一起去。”

  月棠已经把衣服当掉,换了一件极破旧臃肿的灰布棉袍,头发也剪掉了,用一条肥大的毛围巾把大半脸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荣家找遍了北平都没能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他们也认不出她了。

  “一道走吧。”安梵澄说。

  一小队人在寒风里跋涉着。旅途遥远,他们啃干粮,喝凉水,走一程,歇一程。在南口,日本人的军队远远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在山坳丛林间搜索着,把我军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埋掉。偶尔发现一两具被遗漏的日军尸体,他们也默默地埋掉。

  月棠抱着找到铮然遗体的希望来到南口,但是处身山野,她很快明白了这只是徒劳。

  三千多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被蛆虫啃食,被鸟兽啄咬,早已经残缺不堪,稍一移动,腐肉和骨头就落了一地。成群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形成一股黑色的旋风。鸦啼声桀桀不休。

  月棠那双纤细娇嫩的手,肌肤泛着桃花似的粉红色,从生下来,是连一样重物都不曾搬动过的。现在,她却忍着饥饿和刺骨的寒风,搬动着一具具腐烂的残骸。肉体上的痛苦达到顶点时,她的心反而安静下来。她既不思考,也不悲伤,只是不停地干活。

  也许铮然并不是死在此地,也许铮然早已经被战友埋葬,但不管怎么样,眼前每一具我军战士的尸体都有可能是铮然,只要还有一具尸体暴露在荒野上,月棠就无法安宁。她绝不能让她的铮然哥哥独自躺在北国的冷风里。泥土的最深处是暖的,她必须让他回到土地中去,让他死得有尊严。

  恶臭和死气弥漫着的长城沿线,十几个人干呕着、咳嗽着,却又一刻不停地挖坑、默祷、埋葬,按照中国人传统的方式,让暴露在荒野的尸体入土为安。埋尸人整整劳作了一个月。到后来,不管男女老少,彼此都变得极其相似,都是泥土里长出来的样子——腰背伛偻,步履蹒跚,双手长满疤痕和硬茧,衣服上腻满了泥垢和血迹,黑瘦干裂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双沉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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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城无言地看着他们。几千年来,它见证了无数人与人之间的厮杀。连续的炮击之后,阵地上短暂宁静下来了。石墙上满是弹痕斑驳的印记。一片云的影子投在山脊上,缓缓移动着。铮然靠在石壁上,用残存的手雕着一把梳子,雕得很慢,很吃力。月牙形的梳子,有一颗颗笨拙的小星星做装饰。

  莽莽苍苍的风从北平的方向吹来,那是月棠的北平城。孤独的女孩,孤独的城。

  日军又开始进攻了,漫山遍野都是黄色的日军军服,疯了一般冲上来。铮然把梳子塞进一条石缝,用肩膀架起了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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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以后,一群游客在长城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把淹没在尘埃中的梳子。它已经朽烂不堪,在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的瞬间,它碎成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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