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第六章——拒绝_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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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城》第六章——拒绝

  北平的夜晚,总是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声音。幽深的胡同里,会传来一两声狗叫。谁家的娃娃哭了,妈妈哼起了歌谣。小贩推着小车,叫着:“硬面儿哎——饽饽!”点了灯的小楼上,有人在拉着胡琴,楼下的醉汉跟着琴声唱起了《升帐》。更夫敲着梆子“托托托”地走过,谁家的院子里漫开着晚玉兰的香。

  卢沟桥炮声一响,所有的声音立刻沉默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北平城。

  月棠在枕畔仿佛听到几声隆隆的雷声。醒来时,夜是漆黑漆黑的,时不时地大亮一下,像天空被撕开了几条巨大的裂缝。闷热的夜,没有风,只有无边的寂静。月棠的心里烙着一个秘密,无法对身边人诉说。

  一年前,已经在一所女子中学教书的李铮然突然来找月棠,说他要离开北平去南口,加入驻扎在那里的我军第十三军。十三军里有个团长是李家故交,军队里有文化的人很少,大学毕业生更少,他想过去帮忙做点事。铮然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把“抗日救亡”挂在嘴边的人,也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冲动去冒险的人。

  月棠一直以为,他会像她那样,安于平凡的生活,做一个很好的老师,一个技艺精湛的手艺人,一个好的伴侣。

  月棠十六岁了。这些年,她见过许多可爱的男孩子,英气勃勃的,风度翩翩的,温文尔雅的,他们各有各的好。可是在她心里,她的铮然哥哥始终是最好的。他的眼睛那么清澈,笑起来,永远是那么温雅好看。和他在一起,和他说话,都让人那么舒服,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许多许多年了一样。每次回味,胸口都是暖暖的。虽然一年间难得见上几面,但只要他还在北平城里,他们就是在一起的,永远在一起的。

  可是他要走了,他为什么要走呢?他知道她喜欢他吗?他知道她在等着嫁给他吗?

  他们慢慢地走着,路边几个乞丐围着一堆柴火取暖,寒风中,人和火一起闪烁着。

  “哈尔滨沦陷那一年,我父亲被炸死了,母亲整日担惊受怕,很快也病故了。办完他们的丧事没多久,日本人就抓走了我哥哥,说他是共产党地下党,在哈尔滨秘密组织抗日活动。工厂被封了,商号被没收了,厂子里几百号人没了生计。他们中许多人从一开始就和我们家一道题创业,是同甘共苦过的。我卖了房子,把钱分给他们,世道艰难,希望能帮助他们多撑一段时日。后来,我哥哥被枪决了,尸体挂在城门上七天七夜,直到大风吹断了草绳才落下来。我把哥哥的尸体偷偷运出城,想把他葬在父母坟边。泥土没有解冻,硬得像铁,用锄头挖了一整天,才刨出这么大的一个坑来。”

  国破家亡,原来就是这样的。月棠的肩膀哆嗦起来,她从头到脚都在发着抖,牙齿紧咬着,都没法阻止那一阵接一阵的战栗。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那个从芙蓉花窗后偷看的女孩不知道,那个透过墙壁孔隙送去果子的女孩也不知道。

  “我太累了,就躺在墓坑里。躺了很久。看着天一点一点黑下来。你知道吗,土地的深处是暖的,回到土地中去,就像回家了一样。我当时模模糊糊地想,我是不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如果我死在这里,是不是一家人就团聚了?可是我又想,李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要是不爬起来,谁来埋我哥哥呢?我要是死了,又有谁来埋我呢?所以最后还是爬出了墓穴,把哥哥埋了。哥哥身上许多骨头都断了,我好不容易才给他穿上他最喜欢的那身衣服。他生前是最爱体面的人。”

  国仇家恨像一座火山一样潜藏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随着他跋涉千里,随着他寄人篱下,漂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绝口不提,但从不忘记。

  月棠心想,我不能哭,铮然都没有哭,我一定不能哭出来让他难过。我无论如何都要忍着。

  铮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在我的家乡,男孩送梳子给一个姑娘,是求亲的意思。”

  月棠百感交集地凝视着铮然。

  铮然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抚弄一把月棠乌黑的长发,却在最后停了下来:“所以,你要的梳子,我不能做给你。月棠,你以后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那是月棠最后一次见到李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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