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菊花》第四章——裴豆豆_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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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菊花》第四章——裴豆豆

  第一次见到裴豆豆的情形,祝静思到现在还记得。

  那时韶州闹饥荒,七岁的祝静思在逃荒时和家人走散了,在荒年,一个与家人离散的孩子,绝难活下来,遍地饿殍中很快就会多一具小小的尸体。惶然四顾的小女孩强忍着没有哭,但满心都是恐惧。而且,她的肚子很饿。

  天快黑时,她瑟缩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旁边,突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从哪里来的?”她一抬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脸上也是常见的饥色,漆黑的眼睛俯视着她。

  “我是祝家村的,逃荒时和娘还有哥哥走散了。”祝静思咬紧嘴唇,然后,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男孩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把手中唯一的一个烧饼递了过去。

  祝静思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抢过烧饼,狼吞虎咽地吃完。

  男孩问:“好吃吗?”

  ”吃太快了,没吃出味道。“祝静思老老实实地回答。

  “下次慢点吃。”男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种饥荒的年头,一个烧饼既可以救命,也可以让几个成年人争抢拼命。

  男孩醒来时,祝静思可怜兮兮地趴在他面前:”你饿不饿?”

  “饿。”男孩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数包子就不饿了,我饿的时候就数包子,一个包子,两个包子……”祝静思好心地数数,却让对方脸色铁青,似乎快要被气得再次昏过去。嫌弃地甩开她的手,男孩咬牙站起来,衣襟却被拉住了。

  祝静思怯怯地看着他:”你,你去哪儿?“

  “哪儿有吃的就去哪。”男孩不耐烦地说。

  “……”对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好烦你把我最后一个烧饼都吃了现在我已经后悔得不行你还想怎么样?

  祝静思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可怜,因为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男孩桀骜的神色微微软化,没好气地说:“随你。”

  女孩破涕为笑,欢喜地小跑跟了上来:“我叫祝静思,娘和哥哥都叫我小思。”

  ”哦。“

  “等我找到了他们,一定还你那个烧饼,不对,还你三个包子。”

  “哦。”

  “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裴豆豆。“

  “我不喜欢吃豆豆,太硬了,硌牙。”

  “……滚!”

  后来祝静思才知道,裴豆豆原本是在附近寺庙里的小孩,但不知为何跑了出来。他虽然也只有八岁,却比很多大人都有办法,有时候是别人找不到的荒地里挖出红薯,有时候是捡到水边的鸟蛋,有时候是砸死石缝里的老鼠,有时候是在富人施粥时抢来烧饼或馒头,总之她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却没有饿死。

  ”寺庙里有粥,你为什么不回去?“这天,祝静思啃着青涩的小玉米棒子,天真不解地问。

  “我不想回就不回!”裴豆豆突然发了脾气,“问那么多干什么?”

  祝静思却没有生气,这一刻,她看到了小男孩论据的后背上累累的伤痕。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

  哪怕是寄人篱下,只要有活路,没有人会跑出来送死。

  她默默地走过去,把那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小玉米递到男孩面前:“给你吃。我娘说,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男孩倔强地扭过头去,挥开她的手:“谁说我难过?”

  一双细瘦的手臂突然从背后搂住他,温暖的拥抱就像春风叠成的小被子,结结实实覆盖在男孩身上——这真是个结实的拥抱啊,裴豆豆真的一点也不冷了。

  两个孩子在夜里搂在一起互相取暖,像两只被抛弃在荒野的小动物。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烧饼吗?“裴豆豆饿着肚子望着星星问。

  “为什么?”祝静思扭过头来看他。

  ”你的脸,有点像我以前养的一只猫。“

  “……”

  “它叫桑葚球,是只花猫,又大又胖。”

  “……”

  ”我才不是大饼脸。“祝静思嘟起小嘴,有点好奇地问,“桑葚球它……它现在在哪里?”

  “死了,被寺庙里的大和尚打死的。”裴豆豆说完这句话,很久没有说话。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裴豆豆离开了他从小寄居的寺庙。他自幼便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曾在那寺庙里拎过无数桶大人才拎得动的水,寒冬腊月洗过数不清的僧服,遭受过无数白眼和欺负,以换取一日三餐。

  桑葚球被打死的那一天,天上也有很多星星。此刻,仿佛天空中的繁星,有一颗是与男孩相依为命的大猫桑葚球飞升而成。

  祝静思舔了舔嘴唇,她好饿:“我也养猫,我的猫叫馒头,可是馒头它不爱吃馒头,爱吃鱼。”

  “猫当然爱吃鱼,笨蛋。”裴豆豆白了她一眼。

  可是这年头人都吃不到鱼,更何况猫呢?能活下去,就是这纷乱的饥荒年里最奢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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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疫横行,祝静思一开始只是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布满红点,后来渐渐烧得迷迷糊糊,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从未见过面的爹恍惚在远处朝她招手。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觉得病痛都渐渐离自己远去,小小的身体也轻飘飘的。

  然后,她是被硬灌进嘴里的烈酒辣醒的。

  那酒真难喝啊,男孩的脸色更难看,捏着她的鼻子就把酒灌进来。她气哭了,可是又没有力气哭出声,只有委屈难受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凉凉的眼泪淌在烧得滚烫的脸颊上,她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这是治病的菊花药酒,你赶紧喝。“裴豆豆脸色铁青地命令。

  不知道裴豆豆从哪里弄来的偏方,也不知道那么难喝的菊花酒到底有什么用,祝静思只知道男孩眼底布满血丝,满是执著、不甘和恐惧。

  或许是上天眷顾,祝静思逃过了一劫。

  清醒过来时,她看到裴豆豆趴在她身边睡得死沉沉的,身上尽是血痕,衣服破破烂烂,肯定这些天为了给她治病想尽了办法。

  她伸手摸了摸男孩裸露的脚趾头,软软暖暖的。对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却没醒来。身边的破碗咕噜咕噜滚开来,里面还有几滴残酒。

  祝静思伸手去蘸了一下,舔在嘴里,似乎也没有那么辛辣,也有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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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祝静思的家人终于找到她了。娘搂着她又哭又笑,哥哥塞给她一块香甜的年糕。她把年糕悄悄塞到裴豆豆手里。被家人带走时,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他,男孩的眼里也满是不舍。

  那时,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好漂亮,像火炉里漆黑的炭,在冰雪里仿佛也能拼命燃烧。

  再一次见到裴豆豆时,是在张先生的家里。庭院里的阳光格外温柔,他正蹦蹦跳跳地抱着一大堆竹简到太阳底下晒,张先生在后面温和地叮嘱:“小心脚下,莫摔了。”

  祝静思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短短几个月,男孩脸上的饥色都褪去了,穿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也胖了不少。站在张先生身边,就像月亮旁边一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张先生的手还牵着另一个男孩子,听说是开当铺家的杜掌柜家的长子,叫杜清昼。杜家的孩子矜持,裴豆豆顽皮,从那以后,三个孩子经常手牵手去玩,还带着祝静思的宠物馒头。

  再后来,三个半大的孩子学着书上听来的故事,对着菊花结拜。杜清昼年龄最大,自然是大哥;裴豆豆与祝静思同年,却比她大两个月,原本应该是二哥,可是祝静思不依:“我们同年呢,我不想做最小的!”

  裴豆豆倒是懒得计较这样:“那你做老二吧,以后你就是祝二。”

  “好!”祝静思高兴地指着杜清昼:”你是大郎。“又指着裴豆豆:“你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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