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命和道_正史二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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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命和道

  南柳赶到乾元殿,果见关山秋官服齐整,站在殿外,和离书已经递上,现在只等结果了。

  南柳心躁,走到关山秋面前,问道:“秋姐这是要做什么?”

  关山秋面色平静,朝南柳一礼:“查案。”

  南柳气急怒道:“查案?查案何必与北舟和离?!关山秋你没脑子吗?谁敢不让你查?”

  “并非因人,而是《大同律》。”

  “姐姐糊涂!”

  “是殿下未曾远虑。”关山秋静静说道,“并非长久和离,储君妃为查案,遵《大同律》含泪请旨和离,此事必将远播,百姓轻律而重情,此番动作,只是把《大同律》的重要,在十三州百姓心中再次强调,且告知天下,我将正大光明,公正公平,调查谋害储君一案,此案投毒者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比起无职却过问案件进展,插手案件调查,我现在请旨和离,才是最明智的。于我,于法,于皇上,将是大益。”

  她能将此事想如此透彻,南柳惊骇不已,转过头,见宫人捧旨而来,心知是母皇允了。

  南柳心中一痛,不忍听旨,拂袖离去,远远听到关山秋领旨谢恩的声音。

  身旁的宫人掬笑安慰道:“殿下,储王妃并非无情,而是情深啊,天底下的百姓,依老奴看,最喜在这情里头寻趣儿,情爱有趣儿。茶馆说书的,街头巷尾卖的话本子,不管里头讲的人是善是恶,是学子还是将相,其实讲的呀,还是情爱。为恶者,若是笔者重书他对亲友爱侣的情意,那百姓啊,还会同情他,不让你说他恶。再看那白衣书生平步青云官拜宰相的话本子,翻开一看,唉哟,还是情爱。储王妃此举,用心良苦,天底下的百姓们,这心里呀,现下都该往储君和储王妃身上偏了……”

  南柳苦笑:“他们喜情,又轻鄙情。事情到头来会如何,不是你我能知的。关山秋最后若拿不出个能说服人的结果,时日久了,那些个现在说她情深的人,反而会责她无能活该。”

  空了一空,南柳忽问:“不是让你去问人吗?高远到哪里了?”

  朔州码头附近也张贴起了拾京的通缉画像,但围观的人不多,大多匆匆而过时扫上一眼,感叹一句:“原来延半江还没被逮到?”

  一下巴长疣,疣上两撮毛,绿豆小眼八字眉的老头,拿着算命占卜的牌子,佝偻着背悠悠转过来,往通缉令上一打量,乐了起来,只是他嗓音沙哑,没人听得清他说的什么。

  算命老头不住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这么快就被通缉了,有本事,够傻,没看错……江州水路北上,入朔州必要在此停靠,转码头或走陆路,进朔阳时再次大检……嗯,老儿就在此等我那傻儿子吧。”

  此人正是乔装改扮过的延半江,她跳江脱逃后,搭江州漕帮的船先行入朔州,见到拾京的通缉画像后,又惊又喜,知他脱逃,又见江州的通缉画像贴到了朔州来,知他定是已经上了北行的船。

  延半江甚是满意,摸着胡子眯起绿豆眼笑:“傻小子虽然傻,能骗过江州府须尾俱全麻溜北上,也算是本事。”

  拾京却不如她想的那么顺利,他现在一身病痛加晕船。

  这次北行坐的船条件比上一艘好很多,甲板不能躺人。

  拾京乖乖进船舱休息,因晃动厉害,舱内气也闷,他晕的七荤八素,嚼了宽头窄屁股治晕船的药草也没用,吐完又饿又渴,委屈极了更要命的是,背上的伤和断掉还没长好的手指因为他之前的挺身而出以一敌五,现在也要凑热闹。

  拾京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实在受不住了,晃晃悠悠去隔壁的小房间问船客借水喝。

  门板推开后,里面竟然是张河山。

  拾京心中犹自放松,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张河山借水喝。

  张河山先是惊愣,看了看女儿,拉着他到外间低声说:“我自己也没带多少,到下船还有一阵时间,我怕我女儿会渴,给不了多少,你拿个杯子来,我给你取点,你先解解乏。”

  拾京回舱翻出半个巴掌大的木杯拿着去了,张河山接过杯子转身回舱,过了一会儿,端了半杯出来。

  拾京道谢完,听张河山说:“小兄弟,这话大哥不知道该怎么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应该的,大哥也谢谢你。不过……我带着女儿上京赶考,带的盘缠本就少,这个……大哥是想说,三文钱。”

  拾京愣了一愣:“你是说……水?”

  张河山红着脸点了头:“你不知,到了京城,寸土寸金,你说话呼吸都得往外掏钱……”

  用自己有的换自己没有的,买卖而已,这样一想,张河山讨钱也算合理,拾京点头,摸出衣袖里的钱袋,倚着门撑着,在晃动中打着颤给他捏出三枚铜钱。

  张河山盯着他的钱袋看了一会儿,回了舱。

  拾京喝了水后,嗓子没那么难受了,后背的疼痛就尤为惊天地,他掏出衣袖里的半卷药膏,反手涂到背上,却怎么也摸不准。

  拾京只好又找到了张河山,让他帮忙涂药。

  张河山看了他的伤口,说道:“不好,不好,这是生疮化脓了,要拿刀剜掉再涂。你等等,我带的有刀子。”

  这些拾京稍懂,他也放心张河山,因而坐着没动,等张河山回去取刀子。

  张河山带的刀子是把三寸长的小刀,平时路上给女儿削肉削果皮用。

  张河山除了把刀子,没火没酒,想了想,觉得反正剜好后有药膏,就用袖子擦了擦刀拿了过去:“忍着点疼啊。”

  拾京点了点头,手指在衣袖上画着圆圈,一副蔫巴巴无精打采的样子。

  刀子不快,张河山也不是有经验的人,手笨,拾京眉毛皱了很多次,低着头,汗珠滴在衣服上,颜色深了些。

  拾京心里想,他的手在抖,还不如小时候溪砂帮他戳破伤的那次,起码溪砂的手不会抖。

  外面的人,手都好软,立不起来。

  骨头也软,遇到欺负人的恶徒,连句话都不敢说。

  又疼了一会儿,拾京手指在袖口画的圈都不圆了,他停下手,垂着眼问张河山:“大哥,你好了吗?”

  张河山也一脸汗,抬袖擦了擦汗珠,说道:“好了好了,血流出来了,鲜的,我把药涂上就差不多了。”

  涂好药,拾京问他:“要钱吗?”

  张河山愣了一会儿,说道:“要,五文。”

  拾京取出钱袋,数给他五文钱,说道:“大哥,船停了叫我一声,我们一起下船。我想睡觉。”

  张河山立刻收了钱,攥得紧紧的,慌不迭地点头:“好,船停了我来叫你。”

  船停下来后,张河山叫拾京下船,拾京睁开眼,神情恍惚了一会儿,又慢慢闭上,昏沉沉睡着。张河山呆了一下,伸手,摸了他额头,又拍了拍,拾京只皱眉,没别的反应。张河山轻轻哎呦一声,想了想,把行李交给女儿,背起拾京,检查了船舱里的东西,拿着旁边的钱袋子,撇下了破琴,下了船。

  凌晨时分,雾气茫茫。拾京不轻,张河山下船走了没多远,实在太累,趁人不注意,他找了个马棚,把人往马草堆上一放,起身锤了捶腰,看了看钱袋子里的钱,把银票掏出来展开瞧了数额,叠好收进怀中,带着女儿离开。

  张唐瞪着眼,半掩口说:“爹,你怎么能偷他东西!”

  “什么偷!”张河山愤愤然道,“我们早就讲好的,他来历不明,又无身份牌,朔阳城大检他进不去,拿着银票也取不出银子来,附近谋个营生就好,所以这银票他说过要给我。”

  张唐说:“可爹你总要把他放在药堂门口吧?放马棚里他万一病死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张河山说,“天有道地有路,路前头等着的都是命中注定的,病死是他的命,不死也是他的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他们那种人,命厚抗造,和我们不是一条道的。我们走的是人间正途,命格比他们贵,考验也多,他们自有他们的命,你不要去管。”

  张河山拉着女儿,一边讲着大道理,一边匆匆赶驿站的马车。

  他心中盘算着,有了这五十两银票,到了京城就可以带着女儿参加诗会,多结交些友人,指不定就能遇上贵人,把他引荐到书院,运气好了还能见到国子监祭酒大人,以后回乡说起,定会受到乡里的追捧重视,他们一家就可扬眉吐气了。

  迎面走来一算命老头,他摸着胡子,绿豆小眼冒着精光看了眼张河山,悠悠说道:“心高命贱,非福事也。”

  张河山心不在此,牵着女儿走出好远,在驿站等安排马车时,张唐问他:“爹,什么是心高命贱?”

  张河山说道:“爹给你打个比方,就如刚那个年轻男人,出身苦寒,脚上无鞋,本可在小地方平平静静生活,却偏要心高气傲,跑到京城来谋生,你看,人之命天注定,他还未到京城,就病倒了对不?”

  张唐答道:“那咱呢?”

  “咱不是。”张河山说,“读书人本就是命贵之人,爹若不求上进,岂不是白白作贱了这等好命。”

  张河山等的不耐烦,给女儿讲完道理,看起墙上贴的告示,这才见到拾京的通缉画像,上面写着前朝旧党延半江的儿子,张河山瞳孔大张:“竟是从江州府逃出来的!一千两!”

  他拉着女儿回奔,到了之后,马棚却是空的,不见人影。

  算命老头推着板车,走在乡野小道上,拾京躺在板车上,茫然睁着眼睛看着移动的天,听到身后的人在晨雾中放声高唱。拾京仰脸看了他,笑了笑,叫了一声:“阿娘。”

  算命老头咧开嘴,露出嘴里的缺牙:“嘿,傻儿子,叫错了,叫爹,爹带你上京城去!”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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