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庭审(下)_北宋大法官
笔趣阁 > 北宋大法官 > 第488章 庭审(下)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488章 庭审(下)

  第488章庭审(下)

  “唔可真是好人没有好报。”

  躲在后面看的小桃,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说道。

  高文茵虽也双目泛红,但还安慰小桃道:“谁说的,你不就遇到了三郎了么。”

  小桃瘪着小嘴,小脑袋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是。”说着,她又向青梅道:“青梅姐,三哥会判吴张氏无罪吗?”

  青梅眨着眼道:“这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高文茵玉手轻轻揪着衣领,很是担忧地望着坐着正中间坐着张斐。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经过这刘大娘的一番絮叨,庭外不少百姓皆是黯然垂泣。

  因为这不是吴张氏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不少人都面临的问题,家有老者,皆是感同身受。

  就连庭内不少老者也是神色动容,叹息不语。

  一人死,还是一家人死。

  这人间悲剧,不过如此。

  这一切卓群都看在眼里,低声向蔡延庆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利用大家的同情,来减轻吴张氏的罪名。”

  蔡延庆稍稍点头。

  刘大娘下去之后,苏辙旋即表示他安排的所有证人已经全部上庭完,同时又拿出具体证据,证明吴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吴雷且准备抵押田地借钱。

  这一点本是需要吴雷亲自上庭作证的。

  但是吴雷拥有亲亲相隐权,而且苏辙也并没有去找吴雷上庭,因为苏辙认为对于吴雷而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吴雷在庭上说得每一句话都将备受煎熬。

  而且关于这些证据也好找,不需要吴雷上庭。

  张斐当然也没有要求吴雷上庭,而是传吴张氏上庭。

  过得一会儿,但见两名警察带着一个身着二十来岁,身着囚服的少妇走上来,本是花容月貌的年纪,此时却是蓬头乌面,面色青紫,双目凹陷,目光呆滞,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她被带到右边的犯人席上,站着受审。

  张斐看向吴张氏,喊道:“吴张氏。”

  吴张氏仿佛没有听见,嘴里嘀嘀咕咕的。

  不会是疯了吧!那可真是糟糕了!张斐见到吴张氏这神态,不禁忧心忡忡,沉吟少许,又道:“吴张氏,本庭长知你此时内心备受煎熬,但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我相信你的婆婆最关心也是他这两个宝贝孙子,如果他们再有任何丧失,只怕你婆婆是难以原谅你。”

  “冬儿!夏儿!”

  吴张氏嘀咕两声,呆滞的双目突然找回神来,她左右张望着两眼,似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可是望得半天,未有看到两个孩子,似松了口气,但又似有些失望,嘴里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娘没脸再见你们,呜呜呜.。”

  说到后面,她情难自禁,蹲了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庭外的百姓本就非常同情她,见她哭得这么凄惨,不免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木槌敲了几下,制止庭外的议论声后,等到周边鸦雀无声后,才向吴张氏道:“吴张氏,你的这番模样,确实是对不起你的丈夫和你的两个儿子,你只想着为自己赎罪,甚至不惜隐瞒真相,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你可有想过,你的丈夫将会面临,而你的两个孩子,未来又将如何做人。”

  不少百姓拼命地点着头,同时又向吴张氏投去鼓励的目光。

  果不其然,吴张氏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呜咽,过得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张斐,神色稍稍愣了下,没有想到这官恁地年轻。

  张斐向一旁的皇家警察点了下头。

  皇家警察立刻将吴张氏搀扶起来。

  张斐又向吴张氏道:“吴张氏,本庭长希望你能明白,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亦不是本庭长说了算,而是律法,是真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出来,然后等候皇庭的判决。”

  吴张氏望着张斐,是几番张嘴,但却已是泣不成声。

  许芷倩小声道:“庭长,要不我去安慰她几句。”

  “不行,你现在是主簿,公平起见,此时你不应与之私聊。”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点点头,然后又退到一边。

  张斐稍一沉吟,道:“拿杯茶给她。”

  “是。”

  一个皇家警察立刻提着一壶茶上来,给吴张氏端上一杯。

  张斐又微微笑道:“你先别急,喝杯茶,想清楚再说。”

  “谢谢谢!”

  吴张氏接过茶来,又落下几滴泪来。

  而庭外的百姓也随着吴张氏的情绪稳定,也稳定下来,他们猛然发现,这庭长不仅长得帅,而且还平易近人,还不仅仅是庭长,还有那什么检察长,皇家警察,个个都是彬彬有礼,语气温和。

  相比较起来,以前那些衙差就是强盗来的。

  亏他们还有脸说公检法的不是。

  诬蔑!

  绝对是诬蔑啊!

  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

  过得一会儿,张斐又向吴张氏问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做供了吗?”

  “可可以。”

  吴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充满着感激,过得一会儿,吴张氏便整件案子的过程讲述出来。

  跟大家想象的一样,但是要更为坎坷。

  大家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这三年内,吴母曾十余次绝食,但每每总是被他们夫妻怂恿着两个孙子,又给哄得回心转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随着吴雷那次生病,还使得吴张氏饿晕了过去,这使得吴母下定决心,不能再连累儿子儿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吴雷在,不可能让她绝食自杀的。

  于是她是苦苦哀求吴张氏,到后来甚至打骂,咒怨,就如疯癫一般,一会儿哀求,一又是咒骂,如此种种,逼得吴张氏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了吴母的请求。

  正好当日吴雷要去码头上挣钱,是一日不归,吴张氏就带着吴母去到河边,婆媳二人看过最后的朝阳,吴母担心连累到吴张氏,于是就让吴张氏先走,然后自己爬向河边,了却残生。

  而且谈到吴母时,吴张氏言语间,无不充满着敬爱。

  可见他们婆媳之间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见吴母亦是一位贤母。

  等到她说完之后,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辙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检察院是否还坚持以过失杀的罪名起诉吴张氏。”

  苏辙点点头道:“是。”

  张斐道:“那你们开始结案陈词吧。”

  结案陈词?

  这是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苏辙。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道:“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愿,但也确实是吴张氏将吴母拉去河边的,若无她的协助,吴母是难以投河自杀的。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在这期间吴母对于吴张氏哀求、打骂,威胁,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挣扎中,我相信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不知如何抉择。

  更为主要的是,此事是无人可以帮助到她的,即便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出一个两全其美解决办法。”

  说着,他环目四顾。

  人人沉眉不语。

  无解!

  除非给他们钱,但这不是办法,即便有善心人,这又给的过来吗。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聪明之人,但也都无法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然而,吴张氏只是一个村妇,她却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吴母的恳求、打骂,还得照顾一个已经一穷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虑所不至,故我在此恳请庭长,判处吴张氏过失杀。”

  “说得好!”

  “好什么好,过失杀那也是犯罪,要我说吴张氏就应该判无罪。”

  “就是!这.这根本怪不了她。”

  不像张斐,一番慷慨激昂的结案陈词后,能够立刻换得观众们的掌声,庭外的质疑声非常多。

  在案件审理之时,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吴张氏过失杀,但审到这里,百姓们又期盼着直接判吴张氏无罪。

  她不应受此罪。

  但是院内不少官员则是点头表示赞成。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制止他们后,沉思半响,突然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没有考虑过,吴张氏是明知吴母要去河边自杀,但还拉着她去,这绝对属于一种有意识的行为,是明确知道后果的,不应属于思虑所不至。”

  苏辙一愣,心想,你不会进入珥笔的状态,要跟我对打官司吧?

  其实他也知道,误杀和过失杀都有些牵强,但你要重审必然是要打这个罪名。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对。

  就连枕边人许芷倩也是满心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此案虽属刑事案件,但却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庭长亦不知该如何判决。”

  此话一出,全场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你当珥笔出人意料也就罢了,你当庭长还不按套路出牌?

  张斐却不理会他们的眼神,而是转头看向左上侧的贵宾席,笑问道:“陆茶婆,你们可愿意帮本庭长这个忙。”

  陆茶婆呆呆问道:“庭庭长,俺俺们咋帮你?”

  张斐问道:“你们认为这该怎么判?”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蔡延庆等一干官员甚至直接站起身来,他们知道张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却没有想到,这作用竟然是帮他做出判决。

  蔡京他们也都是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张斐。

  要这么干得话,还要你干嘛?

  不等陆茶婆开口,那书生便道:“这如何使得,我们怎能帮庭长做决断。”

  “如何不能!”

  张斐笑道:“本庭长此番前来,不仅仅是建设公检法的,也是要尝试法制之法,什么是法制之法,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捍卫自身利益的一种共识,而当这种共识成文之后,就变成了律法,此案与你们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关,同时你们与吴张氏并不相识,更无利益关系,本庭长相信你们会做出理智的判断。”

  蔡卞他们犹如置身在课堂上,听得是频频点头,苏辙亦是若有所思。

  从法制之法去解释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这里只有他们能够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还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这真的能行吗?

  张斐又道:“你们不懂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来说,你们只需从心而动。”

  他轻咳一声,“认为该判吴张氏谋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大家相互看了看,无一人站起身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认为该判吴张氏过失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那书生和两个市民缓缓站起身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让他们坐下,然后道:“认为该判吴张氏无罪的请站起身来。”

  陆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带犹豫的,其余还未表态的七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苏辙眉头一皱,难道他是想打无罪?

  许芷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却紧张地粉拳紧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这么判,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真的能够服众吗?

  要知道旁边的官员可不是来看张斐耍威风的,而是来找茬的。

  “谢谢你们的帮助”

  张斐点点头,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陆茶婆他们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难道庭长就真的让我们来判?

  在坐的其他官员也是睁大眼睛地看着张斐。

  你真的就听他们的?

  但是百姓们却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全场都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张斐环目四顾,思索了好一会儿,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与陆茶婆他们一样,亦认为吴张氏该当判无罪,但是基于国家律法,本庭长不能这么判。

  因为一旦本庭长做出无罪判决,谁又能保证到时不会有人恶语逼迫卧病尊亲自杀,以此来逃避赡养之责,同时又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学的,因为律法更应该照顾老弱病残的利益,而根据礼法,亲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弃,不可违,这不能当做协助尊亲,甚至于协助任何人自杀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认为张斐是要判吴张氏无罪,结果又来一个转折。

  这.。

  苏辙都迷糊了。

  你到底要怎样?

  但是不少士大夫听得是频频点头,说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

  张斐道:“而根据吴张氏的行为来看,她是在吴母的哀求、打骂、哭闹等等种种行为之下,从而选择协助吴母自杀,应属于情急之下,且有意识协助吴母自杀,并非早有预谋,应属于故杀罪。”

  苏辙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杀罪更为适合,但故杀跟谋杀,刑罚都非严重的,重审的利益何在?

  又听张斐言道:“但由于最终非吴张氏推吴母下河,且有被胁迫的因素,故本官决定从轻发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于其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里正面临着生死困境,根据本庭长的评估,其丈夫吴雷一人是无力照料好两个孩子,故本庭长特许吴张氏暂缓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后,再来此服刑。”

  “我反对!”

  话音刚落,那苏辙站起身来,“我朝未有暂缓服刑的刑罚条例。”

  张斐笑道:“但是本庭长有官家的手谕和朝廷政令,在十恶之罪外,可根据案情,基于法制之法,做出适当的判决,即便《宋刑统》并无此条例。也许今日过后就会有了。”

  说着,他看向吴张氏,笑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吴张氏道谢,他便手拿木槌轻轻一敲,“退庭。”

  一时间,庭院外面是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dbqg.cc。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dbqg.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